童年的游樂場

　　那一天，公司里幾個同事聚在三元橋邊的“渝鄉人家”吃飯，一壺浸了梅子的黃酒喝得胃里暖暖的。是我提議，說，我們一起再過一回“六一”吧。

　　幾個直逼三十歲的美眉轟然叫好，拍著桌子，眼里放著光。在那一刻，我才知道，原來大家都是一群與成長奮勇作戰的女人呢。

　　想想也可笑，好像總站錯了隊似的。小時候渴望的是和媽媽一樣穿絲襪高跟鞋，燙一頭風情萬種的卷發，作一個“成熟”的女子，可是有一天，驀然驚覺自己居然已碰觸到了三十歲的裙角——女人三十，這是一個多么令人驚悚的數字，于是忙不迭換下干練的職業裝穿上了背帶褲，拉直頭發再挽成兩條麻花辮扮純情。現在更好了，過六一，簡直要蹬上孩提時代的虎頭鞋蹦跳著跑回童年去了。

　　那真是令人激動的一天。前一個晚上我就亢奮得夜不能寐，六點鐘準時起床，用清水沖一下臉，不施脂粉，就這樣素面朝天地出了門。在約定地點聚齊了，個個衣佩鮮明，少不了要為彼此的新形象哦哦咿咿地評賞一番，除了沒有描畫的臉上現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態之外，我打賭我們已經成功變身。一路上有騎飛車的小帥哥吹過兩聲口哨，搞得大家得意非常。

　　自以為起了個大早，誰知游樂場里人歡馬叫，早已經沸騰一片。我們興致昂揚地在里面游逛，舉著棉花糖大嚼，大聲爭辯著先玩意大利飛毯呢還是瘋狂老鼠。身邊是一群一群的小孩子，我們混在其中，覺得有什么呢，我們和你們一樣啊，只是發育得快一點罷了。

　　穿過城堡，攀登上高高的石級，途經一大片綠草地，又跋涉過一座石橋，在快要接近我們的“瘋狂老鼠”的時候，好興致開始低落下來，間或一兩聲嘆氣和抱怨，原因是太陽也越升越高了，灼熱的光直直地曬過來，讓人腿沉氣喘，皮膚灼痛。于是趕緊把隨身的太陽傘撐起來，又一窩蜂地逃到陰涼處去。不知誰說：“我帶了防曬霜。”美女們就呼啦啦圍攏來瓜分，臉上胳膊上后背上，只要裸露出來的地方都是厚厚的一層，又從背包里翻出小鏡子左比右照，看有沒有被曬起紅斑。電視報紙上天天叫囂，女人的皮膚過了二十五歲就走下坡路了，可要仔細保護呢。再看那些陽光下奔跑追逐的孩子，不怕熱，不怕出汗，不怕曬黑，也永遠不累似的，心下就汗顏了，想起我們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啊，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多過剩精力。

　　我們畢竟還是現實的，沒有在這時候強努著忘記自己的年齡。

　　一直熱切希冀著去玩木馬，跑到近前一看，騎在馬上的全都是些小不點兒，偶有幾個大人也是在旁站著護持的。巴巴地望了半天，還是沒有勇氣真去和那些小孩子們并駕齊驅。那些漂亮的木馬在眼前起伏旋轉，卻已經不再是屬于我的世界。

　　騎不成木馬就去坐過山車吧，走到近前，仰著頭望望在天空里翻卷咆哮的車子，心就像被掏空一樣虛了起來。旁邊一個梳了兩條細辮子的小姑娘正哀求她的爸爸：“讓我去坐吧，我不害怕。”那位父親一直搖頭：“你知道什么叫害怕嗎?爸爸都不敢坐，告訴你，很不安全的。”

　　大概都是這樣，人慢慢長大，見的多了，經歷的多了，膽量卻小了，只有“初生牛犢”才會“不怕虎”呢。

　　既然大家一起心中惴惴，臉色蒼白，就還是去玩別的吧。可是刺激的不敢玩，諸如觀纜車之類又嫌吊不起胃口，挑三揀四，最后只好馬馬虎虎地坐了坐礦山車和海盜船，象征性地尖叫了幾聲。

　　丟失了童稚和勇敢的我們，似乎與這座城堡格格不入。

　　這樣的結果真是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。

　　本以為童年的時光猶如掉在地上的一粒珠子，彎下腰拾起來就可以了，沒想到經過時間的捶打，它已經被嵌進了地面，可以看，可以摸，卻不能再穿到我的頸上。誰能跟時間打贏這一仗呢?就算你把滿頭青絲攏起來扎個朝天椎，也抵不住它漸漸褪色脫落啊。

　　本以為童年的時光猶如掉在地上的一粒珠子，彎下腰拾起來就可以了，沒想到經過時間的捶打，它已經被嵌進了地面，可以看，可以摸，卻不能再穿到我的頸上。

　　揮手告別童年的游樂場，時間已等在前面。我們到底還是要牽了它的手，一直走。